因为大雨司舟就没去豫南，打算在昫阳住一晚第二天再回莞京，顺便去豫南看一眼——这四年间几乎都是这个路线。

顾迟闫递给司舟一杯水，顺手把半根烟捻灭，“别想了，会没事的。”

司舟叹了口气，伸出四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，“都四年了，还不醒。”

后者顺势拢住他的手指吻了吻，“会醒的，相信他。”

这样说是这样说，但其实连顾迟闫心里都没底。

四年，还要几个四年。

窗外风雨飘摇，雨来得很急，俩人稍有无语地对视一眼，齐齐起身去阳台收衣服。

一只苍白的手搭在窗台边，下一秒，安全护栏被掰弯，窗玻璃轻而易举就被击碎，一道白影稳稳落在屋内，浑身都是血水。

陆羡时和颜琛一睁眼就看到窗边站着这么个人，要不是看清他头顶的1018，某主播就要报警说家里遭贼了。

“帮我。”祁承也不客气，把厚册子从怀里掏出来，翻开一页，指着上面的小字，“把我变成人。”

一人一鬼都还没缓过来，陆羡时揉着头，样子有些潦草，声音沙哑，“你醒了…怎么找到我们的？”

他也没在这小鬼面前暴露过身份啊。

猩红色的眸子准确定在飘渺的鬼影上，有些苍白的唇张合，清脆的声音泛着冷冷的笑意。

“颜琛，久违了。”

鬼影僵了一瞬，玄色眸子也同样死盯着祁承，后者却突然笑起来，和四年前一模一样，“我装得帅吗？”

房间内的气压骤然降低，陆羡时紧绷着的身体也逐渐放松，背在身后的手都冒出了汗。

颜琛飘到祁承身边，盯着他，【我们以前认识？你记忆恢复了？我是谁？】

祁承朝陆羡时眨眨眼，后者耐心给他重复了一遍，按开房间的灯，有一瞬的无语。

“好多话。”祁承朝颜琛皱了皱鼻子，又看向陆羡时，“先帮我。”

陆羡时冷着脸扫着地上的玻璃渣，又往外看了一眼，却不想淋了一脸雨，他这才摇头，“我做不到。”

一股冷气扑面而来，吹得颜琛整只鬼都在晃，陆羡时眼见着他飘飘悠悠过来，手扶在自己背后，丝丝凉意渡过来，竟然令人心安。

“对不起，有点控制不住。”祁承朝两人尴尬地抿抿嘴角，来回翻看着那页小字，“为什么啊，我记得你很厉害。”

他刚睡着那会儿极其不稳定，多亏这一人一鬼帮他，记忆回归的时候，他才知道这只鬼是谁。

原来是老朋友。

陆羡时早就看过那行小字了，那里确实记录了怎么将吸血鬼变成人的方法，但实在太险。

成功了皆大欢喜，失败了下辈子就都没了。

而且成功率只有百分之一。

祁承瘪着嘴，单手撑着脸有些焦躁地翻着书，还有雨水顺着白发滴下来，“我睡了多久？”

“四年。”陆羡时擦干净地上的水渍淡淡道。

一人一鬼都听见了磨牙的声音，陆羡时看着这只小吸血鬼狼狈的样子，皱眉，“你就打算这样见你男朋友？”

骇人的气息顿时在房间里乱窜，窗帘都在飞起来打在天花板上，颜琛炸毛大喊：【能不能稳重点儿！小孩儿就是小孩儿！】

祁承深吸口气，强制自己冷静下来。

他朝陆羡时尴尬地笑笑，又看向稳定下来的鬼影，“我先把你的事告诉你。”

…………

“林成许在哪儿啊？你们可以带我去找他吗？”

事情全部说完，祁承请求道。这里他根本就闻不到林成许的味道，也没有哥哥的味道。

陆羡时默了一瞬，看着他像个流浪汉似的还在往下滴泥水，指了下卫生间，“你先洗洗。”

祁承突地站起身，死死盯着他，“他在哪儿。”

陆羡时皱眉揉着嗡鸣不止的头，棕色发丝被吹扬，露出青色眼睛，声音都弱了几分，“在昫阳。收收，我受不住。”

窒息感缓慢消失，陆羡时松了口气，看着祁承，“你最好先学着控制控制，我都受不了，更别提你男朋友了。”

“昫阳？”后者眨眨眼，听到后半句时有些沮丧地摇头，“我不会。”

【笨】

在提及一些旧事时，记忆的纸箱就自己开了封，陆羡时用那只笔帮他们做了符纸，让他们能听到对方说话。

颜琛饶有兴趣地看着凶着张脸的小吸血鬼，想起了一千多年前刚见他的时候，笑起来，【小鬼，你怎么还和以前一样？】

祁承皱起眉，有些不悦道，“你怎么死过两次了嘴还那么讨厌。”

颜琛：【。】

“你们帮我是想要什么？我的血吗？那我给你，现在带我去昫阳找林成许吧。”祁承也不再想跟他们闲扯，直击主题。

陆羡时看着他默了默，觉得事情有些难办。

颜琛已经死了两次了，而且是吸血鬼，按理说进不了轮回…那他怎么会死了两次？而且这只鬼身上还都是秘密，现在更扑朔迷离了。

“麻烦死了，吸血鬼可以复活，他赶得巧，先死在我原来埋小棺材的地方了——用什么接血？什么时候走？”

祁承一眼看出陆羡时的犹豫，有些不耐地解释道，站起身四处看，“踢踢踏踏”又留下一地泥水脚印。

陆羡时默默起身去拿拖布。不扑朔迷离了，全通了，是他想多了。

纯粹是一只老吸血鬼先死了一次失去记忆，然后复活、但没完全复活，之后又被什么乱七八糟的力量收进恐怖游戏里当boss了。

颜琛一拍手，整个鬼影都在晃，【怪不得！那那本书里写没写怎么把我变成人啊！】

祁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，确信他一千年前没有这么傻。

他从厨房顺来一个盆和一把锋利的水果刀，面不改色地划破手腕，“变不成人，但是我可以再把你复活一次。”

几乎在刀划破手腕的一瞬间，血全都汲汲流向颜琛虚无缥缈的身体，屋内爆发出乍眼的红光，陆羡时有些站不住脚，靠在门框上，眯眼尽力想看清颜琛的样子。

祁承见血放得差不多，控制着伤口愈合，定睛看着红光中逐渐实化的鬼影，突然失力晕了过去。

陆羡时急忙要去扶他，彻底变成实体的颜琛也在此时倒了下去。

床头柜上的手机响了一下，弹出消息——

[502 话多慎]：楼上大半夜搞什么！你们不睡还不让别人睡了？床震也得分时候吧！

陆羡时：“。”

-

四年前——

祁承不记得自己清醒了多久，那段时间里他一直在找怎么从这个黑漆漆的世界里出去的办法。

但可能是他把记忆空间破坏得太厉害，渐渐整个世界都在摇晃，他整个人也越来越虚弱，像要从身体里抽离一样，伤口愈合得也越来越慢，甚至后来都不愈合了。

慢慢他才知道，原来这里摆放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记忆，和他是相连的，所以破坏他们也就是破坏自己的身体。

这会儿他才庆幸他是吸血鬼，不然早把自己折腾死了。

泛黄纸页上的字钻入脑海——记忆消失、记忆紊乱、彻底沉睡不会再醒……

他不敢再动，后来竟然在这密不透风的地方听见了人类说话的声音。

然后，透过黑漆漆的墙壁，祁承看到了在网吧里见到过两次的奇怪人类，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在帮自己。

世界稳定下来，他也是。可再也没见到过那个人类，也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。

期间他和林成许隔着世界说了很多话，他们很有默契，总能想到一起去。

他原本真的想放弃出去的念头，但每次这样一想，林成许就会和他说话——听见他那么想自己、舍不得自己，祁承又下定决心想离开这里，可还是没有办法。

之后他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，再也听不见林成许说话后，就彻底又陷入沉睡了。

不知道过了多久，再醒来，还是那个毫无光亮的房间——但祁承却在这个密不透风的空间里听到了风声。

是风声。

他又翻又找，最后终于在角落、在世界最角落处找到了一个发着光的小孔，在指尖触碰到小孔的瞬间，一阵风席卷迎来，穿过他的身体，掀起黑雾。

房间刹那间变得明亮，黑色尘埃掩埋的东西尽数消失，黑白世界恢复色彩，所有一切都生动起来。

他看见了自己，自己怀里抱着林成许，他死了。

接着就是他在乱七八糟说些什么，妈妈和爸爸又对他说了什么，然后他就一动不动地被放进了小棺材里。

妈妈对爸爸说：“不能让他经历这些，他睡着是最好的选择，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再见。”

爸爸点头，对他说：“宝贝儿别怪爸爸妈妈啊，这样对你们都好，希望你再苏醒的世界没有这些，希望你们能好好在一起。”

一千年的记忆封印在这一刻彻底被打破，世界化成碎片，最后随风飘散不见踪影。

祁承愣愣地起身，走向两道快要消失的人影，率先被捞进同样冰冷的怀抱，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流了下来。

所有记忆都在此刻恢复——

他一直在想，想为什么爸爸妈妈要篡改他的记忆，要让他睡那么久。

现在他知道了，林成许死的时候，他也要去死，如果他死了事情就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了。

爸爸妈妈是为了他们能再见才做了这一切，他还耍小脾气以为爸爸妈妈是不想他和林成许在一起……

“对不起…”

女人仔细抚摸着又冰又软的脸，佯装生气的模样，“妈妈就知道你会这么说。好了宝贝儿，不用道歉，去吧，和他见面，妈妈永远支持你，不管在哪里。”

男人笑着揉揉他的白发，“小屁孩儿你倒是厉害了啊，自己醒了两次，你知道多危险吗？行了行了你妈要打我，不说了，你现在没事就好——宝贝儿，我们也会再见的。”

话题猛然转折，祁承敏锐地察觉到不对劲，焦急地摇头，“怎么见…怎么见？别走…”

他尽力抱住他们不想让他们离开，但最后两道人影也消散不见，化作一股冷气混在风中，擦干净他脸上的泪。

世界又恢复黑白色，乍眼的白光转瞬即逝，转而是一片漆黑。

密封空间内，猩红色的眸子缓缓睁开，右眼上的痣彻底隐匿起来，呼吸和心跳也在缓慢回归。

泥土潮湿粘稠，清新的雨水拍打着花草，树枝摇曳抽打在风中。

世界在此刻变得真实。

嗅觉并没有恢复，还有些迟钝，但他能闻到残留在他身上的香味，像他的爱人给他的拥抱。

手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，祁承愣了愣，猜到是林成许给自己的，他挪步站在窗前，借着夜色，听着雨声，看着飘逸的字，笑着呢喃着念了出来——

“好久不见。”

“欢迎回来，我的祁祁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