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光逸被他这话震得心率超快，璟昭那双凄凉的眼睛钩子似的扯着他的心，喉头哽着千言万语，可眼下不是说话的时候，只点点头，扶起了璟昭。

李光宗的脚步传来，璟昭像只受惊的兔子与李光逸马上拉开距离。李光宗进来看他一眼，他低着头不让他窥见自己的情绪，转身出去了。

李光逸深知自己的酒量不及大哥，但他敢喝。璟昭的哭诉令他心痛，他无法看到重重的枷锁套在一只脆弱的鸟儿身上袖手旁观。自己曾何尝不是那只鸟？救璟昭即使会得罪兄长，但他也要为自由而战。

李光逸给哥哥满上酒，“哥，说句心里话，我挺想家的。”他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。

“哥，不醉不归。”又干了一杯，“哥，小时候……”

李光逸引着哥哥的回忆说起他小时候。李光宗没想到弟弟酒量见长，认为是在军中练出来的，没多想，回应着弟弟举过来的一杯又一杯的酒。

璟昭面色不安，两个奶妈在椅子上坐着守夜，他装得平淡，“今天二爷回来，大爷高兴，怕是要和兄弟叙旧到深夜了，放你们的夜假，回屋休息去吧。”

奶妈1： “孩子半夜醒了……”

“我在这看着，醒了给你们抱过去。”

两个奶妈很久没好好睡过整觉了，自己孩子也没这么守着过，兴奋得什么似的，谢了夫人的恩就下去了。

璟昭在厢房来回踱步，时不时掀开门帘张望正房。

他出来，把洗云堂的下人全支走了，称大爷今日高兴，给他们放夜假，明早来收拾碗筷就行。

酒过三巡，李光逸迷迷瞪瞪，还好李光宗也没好哪去，眼睛已经发直。

“哥再喝。”李光逸端杯。

李光宗沉声：“回去睡吧。”

“不哥，我想家更想你。”说着，他仰头干了酒，“入伍的时候他们欺负新兵，脏活累活都给我干……”

李光逸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向哥哥卖惨，“哥就陪我喝个痛快吧，这么多年都没个知心人听我倒苦水，憋都憋死了。”

兄弟难得团聚，李光宗放下了戒备。

酒又过三巡，李光宗眼皮沉重得终于开始打架，看弟弟都是重影，他感到头晕，坐不住了，“睡去……”话音未落，人已经起来晃悠着往卧室走去。

这时璟昭再次走进来，想来看看事情进展，看到李光宗他赶紧给李光逸使个眼色，贤妻良母似的搀着李光宗回了屋。

他把李光宗扶上床，自己也爬了上去，伏在男人身上，主动吻他，摸他，撩拨，“李光宗，今晚不想要我吗？”

“璟昭……明日……”李光宗说话眼睛都没睁，嘟囔完脑袋一沉，睡了过去。

璟昭拍拍他的脸，等了一会，再三确定他是真的因酒精睡死过去后，扒开他的衣襟，对着男人心口狠狠咬了一口，“李光宗，再见面，就是敌人。”

李光逸也在极力撑着，他快要趴桌子上睡着了，但没忘心中重要的事，直甩脑袋让自己保持清醒。

璟昭出来，声音又小又急，“带我走李光逸。”

李光逸气声道：“走，走花园后门……”

两人赶紧去抱孩子，在西厢房璟昭喂了碗解酒汤给李光逸。床上胖乎乎的男孩熟睡着，李光逸抱起，璟昭抱着女儿。

两人出洗云堂右拐再右拐是一条长长的青石板路，两侧墙壁上亮着壁灯。

临近罩楼，前面有几个家丁在巡逻。璟昭忙摇醒怀中女儿将她放在地上牵着，装作散步的样子。

小丫头不哭也不闹，就是被摇醒有点懵。

家丁李五见他们，跑上来，问：“夫人，二爷，这深更半夜的你们带着小主子是要去哪？”

璟昭强装镇定，“回墨竹轩，二爷喝多了，非要抱着鹤谦去他那院睡，大爷让我送送，星婉又黏我，只能领着了。”

“夫人早回去歇息吧，小的代劳。”

“不用，你们巡你们的去。”

“送二爷回院，也是我们的分内之事……”

李光逸听着不耐烦，直接拔出了腰间的枪，指着李五：“带着你的人滚。”

李五一见枪，瞳孔缩放，立刻举起双手，“后退，都后退，让二爷走。”

李光逸眼看着他们退到自己的视线外，一声：“快跑！”

璟昭马上抱起女儿开跑。

穿过罩楼是后花园，同样有巡逻的人，李光逸“砰”地朝天开了枪，吓散众人，同时也吓哭了两个孩子，任他们怎么嚎啕哭去，现在也没办法哄他们。

花园假山环绕，竹林紧密，两人沿着幽径争分夺秒地狂奔。

李府后门多年不开，上着厚重的铁锁，周围的矮房早已废弃，石板缝隙长着杂草，没人把守。

不远处竹林传来哗哗的响动，隐约间璟昭看到一群人影在快速穿梭，瞬感寒意。

“我们怎么走！”

李光逸放下男孩，去几乎占据整面墙的爬墙虎后搬来他儿时逃出去玩的旧梯子，“快上！”

璟昭放下女儿给她擦擦眼泪，又给儿子扭扭鼻涕：“你们两个乖，站这等着，二叔一会抱你们上去看星星。”

安抚下两个孩子，他先爬上去，爬到墙头跨骑着，风很大，在耳边呼啸着。李光逸来不及细想先抱哪个，就抱起离他最近的李鹤谦，然后单手抓着梯子往上爬。

璟昭猫腰，伸手接过儿子，“噢噢”哄着，李光逸马上退回去，准备返回地面去抱侄女。

可当他看着脚下往下时，侄女迈着小腿巴巴地跑了。

边哭小嘴边往外蹦字：“爹…爹……抱……”

李光逸回头看去，正对上他大哥阴森森的罗刹脸，小侄女张着俩小胳膊扑过去，他大哥慢下脚步，抱起女儿，“不哭。”李光宗阴沉发话，“抓住他们！”

李光逸迅速爬上墙，踢倒梯子，“对不起璟昭，星婉带不走了。”说着他从墙头跳到墙外。

璟昭也看到李光宗，神经高度紧张起来，没办法的事儿他不怪李光逸。这会他必须做选择，是让李光宗抓回去做一个陪着儿女长大的木偶爸爸，还是带着儿子走。

短暂的心理斗争后，他决定带着儿子先走，日后再想办法救女儿。自由，他无法舍弃。

李光逸打开双臂准备接璟昭爷俩。

璟昭十足的信任，掐着孩子俩咯吱窝，小心翼翼把李鹤谦扔了下去。

李光逸稳稳接住放在地上，孩子无措地大哭着。

紧接着，璟昭毅然决然地跳了下去。

院墙很高，他一下砸倒了李光逸。

李光逸背部挫伤，璟昭倒无大碍。

两人没时间耽搁，迅速爬起，李光逸抱起孩子，拽着璟昭，逃命似的往东跑，就仿佛后面有吃人的妖怪。

跑出一段距离，李光逸撒开璟昭，两指放在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。

马蹄声渐渐在耳边清晰，很快，一队人马出现在他们面前。

“排长！”

“快上马。”李光逸递孩子给他属下，托璟昭上马一气呵成，“快回兵营。”

他自己上了另一人的马，下达命令：“你们留下挡住后面的人！”话落，紧随璟昭他们其后，消失在了夜色中。

经这么一遭，李光逸几乎彻底清醒。

回到兵营找军医去擦擦后背，药敷在皮肤上那刻，他才感觉火辣辣的疼。

李光逸的房间很小，有两张单人床和一张木桌，像璟昭的学生宿舍。

“吱呀”门被推开，璟昭正拍着已经睡着的儿子看李光逸，月光从窄窗透进来，照出了他脸上的泪痕。

“谢谢你。”

李光逸喉结动了动，走到木桌前倒水，“今后有什么……”打算……话没说完，身后传来衣料摩擦的窸窣声，一扭头水壶差点掉地上。璟昭把衣扣解开了，前胸袒露，那片雪白的肌肤刺得他心砰砰地炸火花。

“孩子在，你动作轻点。”璟昭脱衣……

李光逸愣了愣，“我……”他撂下水壶，赶紧过去，将璟昭脱到一半的衣服给他裹回去，“璟昭，我帮你不是为这个。”

“嫌我？”

“不是。你是我哥的……”这话烫嘴是的，说一半就咽了回去。

“我谁的都不是！”璟昭抓住他的手，掌心潮得很，“李光逸，你不喜欢我吗？”

李光逸呼吸一滞，心跳声震耳欲聋，他咽了咽口水，蚊声吐出两个字，“喜欢。”

他喜欢又怎样，以前他还有那心，想亲亲抱抱璟昭，幻想过拥有他。可现在，有哥哥和两个侄儿的那层关系他们永远不可能了。他只希望璟昭往后的日子能过得幸福，快乐。

李光逸低着脑袋，没说和璟昭在一起违背纲常，换了套说辞，“可我不能给你幸福，行军打仗脑袋别裤腰上，说不定哪天就掉了。”

璟昭冷笑，“明白了。”

璟昭在他的房间休息了一晚。

次日一早，天还没亮，李光逸赶在晨训前，亲自把他送去了蓝天巷。

是璟昭说的要来这里。

他别无去处了，原本李光逸要送他去乡下，但他考虑后不能去，因为他要留在京城救出女儿，还要让李光宗为王府案血债血偿。慕尚远是个不错的选择，能为他提供资金与人脉的帮助。

在京城，去哪儿璟昭都觉得不安全，李光宗肯定会找到他，除了慕氏公馆。

他想，孕期时候李光宗找不来蓝天巷，那么这次他相信李光宗也找不到他。

慕尚远睡梦中被下人敲门吵醒，得知是璟昭来了他惊喜万分，披上衣服亲自出来迎接。

天还没亮透，庭院里浮着层薄雾。远远地，他看见璟昭站在铁栏门外，怀里抱着个小人儿，快走几步。

“璟昭……”他看着他眼底青黑疲惫的模样，声音有些发颤，“快快打开门。”

李光逸躲在暗处目送着璟昭进了慕氏的门，骑着马默默离开了。

二楼。

还是当初璟昭住过的那个房间，他把孩子放在床上盖好被子，转身时膝盖一弯就要跪。

“这是干什么！”慕尚远一把架住了他，心都揪在了一起。

“尚远兄，求你，再租这间房给我。”

“起身出来说，别打扰孩子。”

两人坐在客厅贵妃榻上，璟昭把自己的遭遇和怎么逃出来的告诉了慕尚远。

慕尚远听得一肚子火，声音也高了几分，“李光宗就是个坏种！对付我也就算了，没想到对你也……”

慕尚远怕说下去伤璟昭的心，转移话头，“我给李光宗东奔西走募集两百万英镑，他还半年息就不还了，债主直催，眼瞅着到还本日了，唉，搞得我真是焦头烂额，这个奸商！”

璟昭不想和他谈论李光宗那个畜生，说：“租金我会尽快给你。”

慕尚远管理好表情，暖言道：“不要你租金，若不嫌弃，把这里当成自己家，想住多久都行。就当慕某为当年的唐突补偿你。”

“这不行，两码事。”

璟昭坚持，慕尚远也没再多说什么。

两人又说一会话，天亮了，璟昭昨夜没睡好，回房休息去了。背对着儿子蜷缩起来，无声地抹着眼泪。他想女儿，没能把女儿带出来，愧疚，没选择为女儿留下，自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