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七，夜凝霜，

哥哥在田头巴巴地望，

水清清啊天河长，

夜半各自泪两行。

七月七，诉衷肠，

妹妹在天上织云裳。

千里的路呀万里长，

泪珠珠洒满银河光。

“师妹，明天我就要成亲了。为什么新娘不是你呢？”窗外传来孩童嬉闹诵念儿歌的声音，小时候，他的母亲也曾教过他这首童谣。

小黑屋外面的星光从窗棂倾泻下来，窗外的杉树的影子映在窗纸上，好像一幅水墨画。匡连海的手脚被绑着，只能挪着身子，顺着窗外往外瞧去，但见天空高卧着一道清浅的银河。

好快啊，转眼又要到七夕了。算起来，竟然已经过去这么多年，倒好像是上半辈子似的……

那大约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。那天，师妹非要下山。他和一众师弟去找她。抓到她的时候，她正在小镇的糕点铺撒泼。“我点了一盒核桃酥，换你一盒奶酪酥，为什么要我付钱呢！”“哪有这么不讲理的姑娘！”小二和掌柜正要把她拿下，但见一个剑眉星目的白衣少年，背着剑，身量不足约十岁有余的样子，正色道，“掌柜的，对不起，在下天山派弟子匡连海，我师妹缺乏管教，师父这就要我们拿她上山，这是糕点的钱，多有得罪。”

“你闹够了没，还不快走！”话毕，匡连海拉着潘玉的手腕就走。

“我不走我不走！”潘玉撅起嘴，脸蛋鼓鼓的，像一只受了委屈的小狗，“师兄我不想上山！山里太无聊了，没吃的没喝的，还是这里有意思。”

“好了好了，听话，快和我回去。”

“师妹，你害的我们好苦。就是因为你跑了，大师兄领了师父二十鞭子，连我们也要被你连累罚站……”刚赶到的师弟埋怨道。

“好了好了，人找到就行”匡连海朝师弟使了一个颜色，“以后师兄经常下山给你买好吃的，好不好。”

正说着，街上走来了迎亲的队伍。人们将送亲队伍团团围住，挡住了孩子们的视野，但见打头的人吹着唢呐的，上面绑着红红的绸带。街边都是炸开的鞭炮屑，满满地铺了一路。散钱童子在街边撒着铜币，哧溜一下就滚到脚边。

师兄弟们愣楞地望着娶亲的队伍，这样的热闹场景，在天山上是见不到的。只有潘玉叉着腰说“那洛阳城里娶亲的队伍，比这个热闹多了！那新娘子送嫁妆的队伍，足足有一条街那么长。新郎官都戴着大礼帽，带着大红花，骑着高头大马，从城门一直游街到新婚的大房子里面……”她兴奋地比划着，师兄弟们听着她的叙述，好像真是见过那般场景一样。

回天山已经将近日暮，不知道是哪个好事的师弟，还沉浸在镇上婚礼的热闹景象，非要拉着潘玉问京城里仪仗的细节。“你倒是说说，是怎么个接亲，怎么个拜堂的。”

“我真的见过，我真的见过。就是这样”，她说着，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，盖在自己头上。一把拽住对面的小连海，“司仪说，一拜天地，新娘新郎就是这样对着门外的方向鞠一躬”，然后拉着大师兄对着一棵铁杉鞠躬，“接着是二拜高堂，就是翻过来再鞠一躬”

“师兄，你陪我示范一下！”小连海的脸早就红到了耳根子“师妹，你别瞎胡闹……”

“哎呀师兄就是给他们示范一下嘛！”小潘玉用两只手扯扯小连海的衣袖，巴巴地望着他“就一下，很快就好了嘛。”

“我不是怕出丑，我……我是怕我自己，当了真。”小连海在心里悄悄地说，故作勉强地陪师妹演这出戏，心里却像炸火花一样快活。

于是他们就这样拜了天地，拜了父母。夫妻对拜的时候，小连海望着对面的小师妹，她的手绢薄薄的，看得出是将好的天蚕丝做的，轻如蝉翼。她滴溜溜的大眼睛在手绢下透出来，像两颗紫葡萄一样，亮晶晶的。小连海望着出了神。“快点快点，夫妻对拜了”，一旁的师弟起哄道。于是两个人一齐抬头，没想到头挨得太近，起来的时候撞得人仰马翻。师弟们便一齐哄笑起来。

“哎呦我的盖头！”小潘玉要去捡地上的手绢，没想到师兄也要伸手去捡。连海的手沾到了师妹的指尖，只觉得触电一般，正要悻悻地缩回来时，听到当头一声棒喝：

“都在闹什么还不回去领罚！匡连海，你是怎么看住师弟师妹的，回去扫庭院，不扫完不准睡觉！”这时师父赶来，大喝一声。于是师弟们都作鸟兽般散去。

夜深了，只有连海在夜里扫着地。天山上的星星好亮，比洛阳城比枫林镇的都亮。那是他见过的最美的星空。北斗七星高高地悬着，弯弯的月亮爬上了树梢。在那广阔的天空中，横着一道浅浅的星河。小时候，听娘说，牛郎织女要见面的时候，王母娘娘呀，就会开恩放他们跨过这条河。（这里在呼应武皇赐婚哟，有没有人懂！！！）人们都说，这个时候是成亲的好日子，这时候成亲的新人，会百年好合，再也不分离。

“师兄！师兄！”远处传来小潘玉的声音。“师兄，对不起！我陪你一起扫吧。都是我害你受罚的。你的背挨了鞭子，这会还痛吗！这是我们家祖传的金疮药，我活泼好动，老是弄伤自个儿，爹爹让我随身带着，好用极了。”她用手绢裹着一个小瓷瓶，递给小连海。

“新娘子的盖头也舍得一块送我啊。”

“师兄，你又拿我打趣！你这样，我下次不理你了。”

“好好好，傻丫头，师兄不痛，师兄不该那样说的。”（哈哈哈匡连海，你舅宠他爸！）

……

十五年过去了，算算日子，马上又是一个七夕了。星星洒满了天空，倒真像一条璨璨的河。师妹，师兄好羡慕那个牛郎，师兄好想你。你那么爱哭，一个人在那边，是不是很冷呐。

你别哭，我马上来陪你。但愿你别着急喝孟婆汤……

门外的童谣声似未断绝……那欢快清澈的童声和着簌簌的风声，竟透出许多哀婉的意思来。枕着这样的悲凉，匡连海念着那熟悉的字句，沉沉睡去。

七月七，露成双，

哥哥踏星过银潢。

万丈风刀割不断，

掌心纹路叠成江。

七月七，月移廊，

妹妹扑进旧时光。

万千言语凝作雪，

落在人间不肯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