钟辉几乎是硬拉着莫曈来到大门前,此刻的美术馆门口被清理出了一块无人的空地,空地的边缘被拉起了警戒线,警戒线后围满了穿着制服正不停的和对讲机沟通的人,以及全副武装的持枪士兵和医护人员。
天空还下着大雨,由于雨水和雾气的遮挡,看不清具体有多少人,但是依然能看到一片乌泱泱的人头和黑伞。
其中为首的人员看着从大门里出来的两个身影皱了皱眉头,放下了手中的对讲机。
走出的两人身上沾满了水。钟辉神色疲惫,额头上不断有水淌下来,分不清是汗还是雨。而被他拉着胳膊的老人,全程头都毫无生气地耷拉着,似乎精神上受到了重创,已经不能正常地往前行走。
为首的人员与旁边持枪的一个士兵对视了一眼示意。
士兵点了点头,掀开面前的警戒线钻了过去,小心的向两人的方向移动。
钟辉看到面前有一个黑影向他不断靠近,他终于放下了莫尘的手臂,急忙往前跑了几步,艰难地举起手臂在空中挥了挥,
“别……”
他张开嘴想向那个黑影喊,别靠近。可他只说出了一个字,剩下的所有声音全部吞没在巨大的爆炸声响里。
一声闷雷般的轰鸣将空气撕裂,刺眼的白光瞬间吞噬楼体。美术馆的所有窗户应声碎裂,但由于爆炸声过于大,已经几乎听不见玻璃碎裂的声音。滚滚的火光冲出了窗户和大门。
裹挟着高温与碎片的气浪从两人走出了大门后冲出,正站在门口的两个人还来不及反应,便被无形力量掀飞,重重砸向十米开外的地面。
钟辉感觉浑身都要散架了,鲜血顺着额头混杂着雨水流满了半个脸。可他还是咬着牙抬起头看。
莫曈被掀翻的距离更远,他正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似乎完全晕死过去,不知情况如何。
钟辉在爆炸的时候距离门口相对远一些,可毕竟被灼热的气流冲出了十几米,他现在浑身都疼。这样的冲击下,他的肋骨都断掉了几根。
四周的碎石与尘埃也被气流卷起,扬起漫天尘雾,燃烧的碎片纷纷坠落。
钟辉下意识回头往美术馆的方向望去,感觉眼睛已经被血糊住,眼前一片猩红。
在漫天的烟尘和火光中,美术馆的大门被彻底炸开。窟窿中,那个正对着大门的雕像的身影在炽热的空气里波动着。在背后刺眼的光耀下,原本雪白的雕像,面对他们的那一面全部陷入阴影。
美术馆内部被照亮的如白昼,爆炸而蹦出的强光亮得像太阳。在过亮的光芒下,神像黑影的轮廓无比清晰。
这才是真正的“仪式”。
可那至高无上的神被包裹在橘红色的火舌和漫天的黑色尘埃里,
不像神,
像是陷入地狱的修罗。
钟辉依稀听到纷乱的脚步声不断向他靠近,
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模糊的,穿着白色衣服的身影,在确定似的不断地呼唤着他。
“先生先生,您还好吗?听的到我的声音吗?”
耳边的耳鸣声令钟辉恍惚了一下,喉咙里的血腥气息正在不断上涌。他浑身湿透,挣扎的着想用胳膊把上半身支起来,这个动作把赶来的医护人员吓了一跳。
“您先别动!我还不能确定您受了什么伤,可能会造成二次伤害的。”
钟辉感受到带着塑胶手套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。
“不…现在有比这更重要的事……”钟辉烦躁的挥了一下手,余光瞥见为首的那个人正抬步向他走来,身后紧跟着两个打伞的人。
离他不远处的地方,医护人员已经将莫曈围起,尝试将他移到担架上。
“别带他走!”钟辉急忙直起身,焦急地向莫曈的方向喊。
同作为特殊天赋者的他也知道,他们的止血能力要和自愈能力远远大于普通人,仅仅是一个爆炸的冲击波,不至于造成什么巨大的伤害。最多是会断几根骨头,几天后后就又能再次行动自如了。
可钟辉明白,按照莫曈的智商,一旦他脱离了自己的视线,或者到了医院之后,钟辉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了。
为首的那人有些不确定地上前,看着浑身湿透,满脸是血的钟辉被医护人员搀扶着站起,用两个手指从口袋里捏出证件。
“我是危机管控指挥部,程诀。您…”
不等他说完,钟辉急忙打断:“我是生化武器研发部病毒研究处,基因编程科科长钟辉。近日受到安排,负责RISE相关事件的辨认工作。现在事态紧急,我受到特殊任务,现在需要立即将那人带到符合法定办案条件的封闭场所。”
程诀将信将疑地拿过证件在手上翻看了一下,又看向莫曈的方向,他似乎认识莫曈,“…莫先生?可最近符合条件的封闭场所是个拘留所……”
“就这个,越快越好,一定要在他醒来之前。”
“可…钟科长,这不合规矩。”程诀的脸上带着有些不悦的神色,将手中的证件递还了回去,“莫先生是重要人员,怎么能这么轻易地……”
“情况特殊来不及解释了,我们现在就要走。”钟辉用颤抖的手指再次从口袋里掏出那张已经被浸湿的文件,在尽可能的不让证件被血迹污染的情况下将它展开。
“特遣执令?”程诀吃了一惊,瞳孔微颤。他小心地拿过那张珍贵的文件,再次看向钟辉的眼神变得无比复杂。
这个人不简单。
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科长,竟然持着传说中的特遣执令。
“我明白了。”程诀严肃起来,询问在另一边刚刚跑来的医护人员,
“莫先生的情况怎么样?”
“目前生命体征平稳。初步判断为爆炸冲击波引发的短暂性晕厥,应该属于应激性意识障碍。具体情况还待进一步检查。”
程诀点头,向身边的人吩咐:“带上几个医护人员,先送到附近的拘留所。美术馆周围禁止任何人出入。”
钟辉舒了一口气,却猝不及防的被涌上来的一股血腥呛了一口,连续咳了好几下。
“您…您要不先……”
“…不用。”钟辉拍了拍胸口,将喉咙处的那股腥甜又压抑了回去。
他现在的感觉很怪,今天所经历的这一切有种若即若离的熟悉感。
刚刚他被撞击到,产生了那阵耳鸣后,这种感觉就愈加强烈了起来。
怎么形容这种感觉?
像是某种曾经属于但现在不属于,或许也不应该属于他的东西。
“请帮我联系城防联合指挥部的行动统筹处处长吕默圭,我需要一个驻守战士和莫先生当面对接,叫冯赋。”
……
狭小的拘留室里,冷白色的顶灯在墙面投下惨白光晕。墙面覆着哑光纳米涂层,在电子感应灯的照射下泛着金属冷冽的光泽。没有传统铁窗与锈迹,取而代之的是一面单向透视防爆玻璃墙,空气里弥漫着潮湿与消毒水混杂的味道。
莫曈坐在桌前,身上的一些伤口已经被包扎好。阴影笼罩着他沟壑纵横的面庞,神色不明,眼神带着淡淡的落寞。
按照钟辉的要求,莫曈所在的地方,是特殊型专门针对天赋者研发的暂时拘留室。墙面由特殊的材质造成,足以抵挡小型的爆炸,又在外层施加了防护型的天赋。
面前这道门外的走廊上还有两层防护门,又有看守的卫兵,可谓是密不透风。虽说是拘留室,但安全程度甚至已经比过了几个一级监狱。
但其实若是要给莫曈充足的时间,逃离这里只是轻而易举的事情。
但现在时间明显不够,因为当他从这个地方醒来时,他已经能够感受到门口不断传来来自那个人的异力波。
“妈的……没几年就给我来一回…你这个老不死的能不能安分点?!”门外传来不耐烦的骂声和一些纷乱的脚步。
随着机械运作的咔嚓声,拘留室的门被打开。
一双手粗暴地拉开桌子对面的椅子坐下来,右腿自然地搭到左腿上。他看看上去略微比莫曈年轻一些,但岁数也不小。他呲着牙,面容不善发型凌乱,白发与黑发相掺杂。他穿着肮脏的白T恤,脖子上挂着一串木珠。最引人注意的是他下巴上那一撮翘起来的小胡子,居然被染成了显眼的荧光绿。
这怪异的外貌带上那略显凶狠的眼神,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正派人物。
他是第三军天赋行动性甲组驻守小队队长:冯进?赋。
“我说你他妈的是不是欠?被RISE炸飞…你可真行。”冯进张口就是满口脏话,“你妈了个是诈骗犯吧?欠你个人情还要分期付款?你能不能他妈的去死啊?我当初真是脑子有病要帮你…”
莫曈没有说话,他佝偻的脊背弯成一张陈旧的弓。表情像死了一样。
每次都是这样。
每次当他好不容易想起来一切的时候,就又会落到这个人手里。
可这又是他自己安排的。
“喂…喂!我说你能不能别一副死样?每次见我都是这个样子,我他妈还不想见到你呢?!什么时候想通了要去死及时跟我说啊,我现在就可以给你把刀。”
莫曈深深叹了口气,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般:“……对不住。”
冯进的骂骂咧咧在听清楚这句话后被呛了一下。
这个坐在他对面,曾无比意气风发的人,此时佝偻着被,已经无比苍老。
他的声音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,“……辛苦你了。”
“你……嗨…真是……”冯进愣了一下,不满地咂了下嘴,把翘起来的二郎腿放了下来。
冯进一点都不喜欢别人这样和他道歉,他宁可莫曈现在站起来跟他对骂,他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带脏字的把他祖宗18代都祝福一遍。
可每次莫曈这个样子他反而不忍心再说,骂也不是不继续骂也不是。
他只好烦躁地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,叼在嘴里点燃。一会儿后,他又收起了打火机,缓缓的吐出了一口烟。
“呼……这次又是触发了什么狗屁词?”
“因果倒转。”
一切都是“因果倒转”的锅。
美术馆爆炸是因,假馆长被炸死是果,两者相倒转。
在灯亮起的瞬间,假馆长的声音突然断掉,身影消失,这是这个因果转换的锚点。
可至于甡源嘛…
他是假死。
为的是营造出因果倒转的假象。
“去他妈了个因果倒转……”冯进暗骂了一声。
“行了,说说看吧,这次又想到哪里了?我估量一下这次对你使用完天赋后要昏迷多久。”
对待莫曈这样的人物,他的记忆用“恢复”这个词不妥当,只能用“想”或者“推”。
莫曈的全身都像是完全瘫在了椅子上,这个传说级别的人物现在正满脸颓丧,一时间像是又苍老了几十岁,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:
“……钟平乐。”
拘留室内的空气在这一瞬间突然暂停了一秒。
“……我想起来钟平乐是谁了。”
冯进终于反应过来莫曈刚刚说了什么,被吸进去的烟呛了一口,剧烈咳嗽了一会儿。他带着满脸的恼怒再次抬头,
“咳咳…你……妈的……”
他一拍桌子,愤怒地站起,身后椅子被他突然站直的动作撞得向后移动,砸在了墙壁上。冯进呲着牙,将手中还燃着的半根烟狠狠地扔在莫曈脸上,后者并没有躲。
“你……你这他妈不就相当于全想起来了吗?!?!…你发神经啊?你个老不死的……”
冯进的骂骂咧咧持续了将近十分钟,脸被气的通红,要不是他和莫曈现在面前还有一张桌子挡着,他强烈的想打人的冲动就要付予实践了。
等他终于骂累了,才喘着粗气想再次坐下来。坐的动作进行了一半,突然想起来椅子被自己弄飞了,于是再次骂骂咧咧地转头去找椅子。
“…冯贼。”
“干嘛?”冯进刚刚抓到已经有些变形的椅背,听到莫曈的声音,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火气又险些升上来。
“…钟辉也在,他……”
“我……艹 !”冯进气得胡子都直了,牙齿磨得咯咯响,抬脚狠狠的向椅子踹去。那把铁制的折叠椅受到撞击,再次砸到另一边的墙上,这次砸了个粉碎。
“你……啧!你个老不死的不能一次性说完吗?!你促销呢?!买一送一?!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