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十五,秋横见到了她此生遇见过睡眠时间最长的人。
扶绫从昨晚亥时一刻一直睡到午时三刻。
秋横站在扶绫的床边,咬着唇不知该不该叫她起床。
昨夜扶绫叮嘱了,明日不用早饭,也不要叫她起床,最好整个南院不要发出声响。她要为了明日给段悯之治病养精蓄锐,好好睡上一觉。
但,她没说要睡这么久啊!
秋横甚至有些怀疑她是不是给自己喂了什么药,所以一直晕到现在。
厨房那边,午饭已经做好了,夫人也差了人来请,就等着扶绫起床吃饭了。
扶绫从睡梦中醒来,伸展四肢。一夜好梦,此刻全身舒坦。
她坐起身,坐在床上伸伸懒腰,拉伸了下手脚。
“秋横。”扶绫拉开帐子,开始穿鞋。“我醒了!”
就守在门边的秋横跑进来,后头还跟着一个端着洗脸水的丫鬟。
扶绫展开双臂,任由秋横往自己身上一件一件的套衣服,一旁的丫鬟拿着洗脸的帕子给她擦脸。
段家一大家子都在等着扶绫去吃饭。
此等殊荣,她受了。
扶绫跟在座各位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坐了下来。
段宗庆还问扶绫昨夜休息的如何。
扶绫答:“好得不得了。”
饭后休息片刻,就要收拾收拾准备给段悯之治病了。
这丫头前几天一点事没有,到了关键时候却紧张了起来,一直拉着扶绫的手。
扶绫问她是不是害怕了,段悯之的手攥的更紧,她摇了摇头,说:“不怕。”
为保万无一失,段家请了临江最有名的大夫做来候着。
西厢房里挤满了人,闻不予也来凑热闹了。
扶绫问他没事跑过来做什么,闻不予说是请她到醉仙阁去吃饭。
“好歹是正月十五,怎么叫你义兄我一个人过。”
扶绫白了一眼,没再说什么。
等段悯之做好了心理准备,几人就进了隔壁,开始正式的治疗过程。
段悯之盘腿坐在床上,一口气将手边的药喝下肚。喉间苦味翻涌,就连最甜的蜜饯也压不下去。
扶绫手上抓着三支香,面向西方拜了拜。
香炉上升起袅袅的烟雾,扶绫问段悯之:“什么感觉?”
段悯之摸着小腹说道:“丹田隐隐发热。”
“段大侠准备好了吗?”
桌上摆着针囊和各式各样的药瓶,都是一会要用到的东西。
扶绫拿出一根银针,叫段悯之闭上双眼,银针缓缓刺入百会。
段宗繁双手搭在段悯之背后,将内力注入其经脉之中。
段悯之体内经脉受损的情况他早已熟记于心。
夹杂着凌冽寒意的内力游走在段悯之的体内,途径受损之处,与星火移那一掌留下的,炙热的火毒互相抗衡。
二者在段悯之体内相互冲撞,冰火两重天,一时间竟难分胜负。
段悯之只觉得五脏六腑被搅成一团,疼痛难忍。她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,顺着脸颊一路淌了下来。
扶绫见此情状连忙施针,帮助段宗繁压制火毒。
段宗繁见侄女如此痛苦,面上泛起同情和不忍。
“段大侠,紧要关头,万不可有于心不忍之情。”扶绫时刻观察着段悯之的状态,“火毒啃噬段悯之心脉多年,这次若不将它一举拿下,恐日后难觅良机啊。”
段宗繁点点头,继续催动内力。
厢房内,气氛焦灼。
段宗庆在屋子里踱步许久,“秋横,你去瞧瞧,现在如何了。”
秋横站在门口,犹豫不决。
扶绫说过了,任何人不得打扰。若有事情,云怜会来通传。
可老爷爱女心切,实在心焦,她也不能不听主子的命令。
“爹,你先坐吧。”段聿之拍了拍身旁同样焦急等待的母亲的手,柔声安慰道:“有二叔在呢。”
“徐大夫,你说这法子真能修复悯儿受损的经脉吗??”段宗庆坐了下来,双手放于膝上,一向挺直的后背此刻却佝偻着,沉声问道。
徐大夫学医多年,医治过的病人无数,从鬼差手上抢回来的性命数不胜数。段悯之受伤那年,便是他将段悯之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。
在他看来,这招借力打力,以内力冲撞受损经脉,与火毒抗衡的招数实在凶险。
医书上曾有记载,此招凶险,胜算极低,稍有不慎,便是将病人送入黄泉。
那位姑娘年纪轻轻,却敢放言有七成把握能解小姐数年之苦。
徐大夫摇摇头,“老夫在此候着。”
“徐大夫此言差矣。”闻不予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手上的书,指尖捻着书页,就连眼睫都不曾抬起。“我这个义妹可不是一般人,徐大夫今日要大开眼界了。”
“阁下是?”徐大夫眉头微蹙,闻声向后转,只见一个气质疏离的男子远离人群,似是毫不关心正房内的段悯之。
闻不予缓缓抬头,道:“在下闻不予,是扶绫的义兄。”
“原来是闻公子,久仰大名。”徐大夫朝着闻不予款款施礼,“扶绫姑娘如此断言,不知师从何人,竟有如此医术。”
书页合上,闻不予向徐大夫回了个礼,面上带着浅浅笑意。“甘罗十二拜相,百里奚七十辅秦,自古贤才不以年岁论高低。医术深浅,岂在齿序?”
他将书放在一旁的桌子上,手指轻叩桌面,“徐大夫,您觉得呢?”
闻不予此言不无道理,可徐大夫仍不相信扶绫这样一个黄毛丫头能将段悯之给治好。
“徐某拭目以待。”
两方各有说法,段家人自然更愿意偏向说是能治的那一方,可多年来的失败的经验,让他们无法坚定地相信扶绫。
一声惊呼传进众人的耳朵里。
齐刷刷的,所有人都跑了出去,挤在正房的门口,闻不予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,走在最后面。
身体里,两股力量互相抗衡,不断争执着。
段悯之青筋暴突,贝齿咬着下唇,差点就要咬出血。
段宗繁的内力又突破一关。
眼角的泪珠流了下来,段悯之眼前一黑,身体瘫软。
站在一旁的云怜快步上前,惊呼一声:“小姐!”
她眼里噙着泪光,双眉紧蹙,伸出双手扶住段悯之险些倒下去的身体,“扶绫姑娘!”
“莫慌。”扶绫伸出两根手指,并拢在一起,重重叩在段悯之的穴位上。
方才瘫软的身体变得僵直,段悯之保持着打坐的动作,不再向前倒去。
敲门声传进来,“扶绫姑娘,情况如何了?”
是段聿之。
扶绫朝着云怜使了个眼神,让她出去安抚一下门口的那些人。
云怜打开门,无数个脑袋一起往里头探去。
她带着众人朝着远处走,向他们解释了一下里头的情况。
饶是如此,仍然难解众人心头之忧。
还是徐大夫出来帮着扶绫解释,“想必此刻已经到了关键时候,两相抗衡,以至病人疼痛难忍,晕厥一事实属常见。”
他引着各位回到厢房,“各位,我等静观其变就好。”
闻不予见徐大夫帮着扶绫说话,走到他身旁拱手作揖道:“多谢徐大夫。”
屋内,香早已燃尽。
段宗繁后背的衣裳被汗水浸湿,他沉心静气,保持着不徐不疾的速度向段悯之体内输送内力。
眼下就只剩下最后一道关卡,便可将段悯之受损的经脉尽数修复。
扶绫转动手腕,深吸一口气,拿着最后一根银针,刺入关元。
她抬起段悯之双手,二人的手掌合在一起。
扶绫温润的内力注入段悯之体内,调节她身体里两股过分强势的力量。
浮槎心经的力量犹如涓涓细流,游走于奇经八脉,清扫两股力量曾经战斗过的战场,将她们引入正轨。
段宗繁逐渐攻克这最后一道难关,内力游走一周天,段悯之的经脉成功修复。
他捂着心口,面色苍白,唇角渗出一丝血迹。他用手轻轻一抹,鲜艳的红色在手上留下一道痕迹。
“二爷。”
云怜递过来一方帕子,段宗繁接过去,怜惜地给侄女擦了擦脸上豆大的汗珠。
他下了床,坐在凳子上喝了口茶,喉间的血腥顺着茶水一同咽下肚。
扶绫的内力在段悯之体内绕行一周天,料理着火毒的残余。
终于,她放下双手,挺直的脊背微微弯曲,喘着粗气。
一颗白玉似的药丸塞进段悯之嘴里,扶绫取下段悯之身上扎着的银针。
她解开段悯之被定住的穴道,和云怜一起缓缓将人放倒。
扶绫说:“成了。”
云怜脸上浮现出喜色,“当真!”
她原地蹦了两下,转头看向段宗繁。
“去告诉大哥他们。”段宗繁吩咐道。
“成了!”云怜如飞鸟一般,挥舞着手臂跑进厢房,“成了!”
“真的!”
又一次,众人齐刷刷地站起来,向着正房走去。
扶绫因力竭,被段宗繁搀扶着走出来。
闻不予推开人群,快步上前,从段宗繁手里将扶绫接过来。
“如何?”
“累。”扶绫倚着闻不予的胸膛,语气软弱无力。
段家人乌泱泱的进了门,等到徐大夫确认段悯之无恙,且受损的经脉真的被扶绫给治好了的时候,他们才想起扶绫。
段宗庆走出门,想找扶绫道谢,却见门外只有段宗繁一人。
“二弟,辛苦了。”段宗庆感激地拍拍弟弟的肩膀,眼角闪着泪光。“扶绫姑娘呢?”
“闻公子带着她回去休息了。”
徐大夫提着药箱出门,手上拿着扶绫开的药方连连感叹,“妙啊,妙啊,这一剂药用得秒。”
“医道之路无穷尽,是老夫见识短浅,误将白发作真知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