025.
公路犹如一条灵动的丝带,蜿蜒于山间。
沿途有葱郁的植被与茂密的灌木丛,稀薄的雾气在林间缭绕浮动,湿冷的空气里带着泥土的芬芳。
塔林山距离S市中心大概两小时车程,早些年被列为S市自然生态保护区。单勤扬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,在这里盘下了一块地,织芙初中毕业,她全家就从市中心的老宅,搬到了山里。
半山别墅。
用单勤扬的话来说:对肺好。
单勤扬出行不需要双腿,通勤是司机该考虑的问题。人的年岁渐长,在健康方面就会看重许多,织芙知道,他私下还曾找大师算过。
对此织芙相当不屑,高中时,她干脆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,懒于回家。
至于单勤扬。
十二岁以前的织芙,曾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父亲。她对他的孺慕与尊敬,以至于天真的她忘掉了自己父亲的另一重身份。
一个商人。
一个彻彻底底的吸血鬼。
自有意识以来,织芙就生活在“乡下”。
S市所谓的“乡下”,实则是叫黎镇,有名的柠檬之乡。
这里是奶奶的故乡,单家的起源,织芙爷爷退休后就一直住在这里。织芙小时,曾听爸爸多次提及,希望老人随他去市中心老宅养老,均被拒绝。
爷爷不喜欢爸爸经商,是织芙一直以来都知道的事。
“珍珠以后可要少与你爸爸接触。”
好奇怪的一句话,让年幼的织芙听得懵懂,她在听话点头的同时,内心却在反驳:可是那是爸爸呀!
小时候的织芙还是很喜欢爸爸的,爸爸每次来,都会给她带来最新的绘本故事和昂贵的玩具。
在幼小的织芙面前,他伟岸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,英气的长相,不菲的谈吐是织芙连接外面世界的唯一途径。
织芙喜欢听他说话,听他运用多种声调演绎童话故事,看他将复杂的乐高一块块拼好,喜欢他将自己高高抱举起来。
那种感觉,就像再高一点,就能摸到罩住她的器皿,再伸出去一点,就可以触碰到自由的天空。
但是单勤扬只是每隔半年来看她一次,来了也只待上一小会,相处的时光过得比他崭新皮鞋染上泥土还快。
再长大一点,织芙就发现了这个奇怪的地方。
“为什么别的小孩都是和爸爸妈妈一起住呢?”小时候的织芙发出疑问。
爷爷擦拭象棋的动作停下来,织芙倒在刚拼好的世界地图上,望着天花板发呆。世界明明看起来那么大,为什么她只能待在黎镇。
单华庭说:“珍珠的爸爸妈妈太忙了。”
织芙无法界定爷爷口中“忙”这个词。
是像农忙时节果农们在柠檬园里栽种柠檬那么忙吗?
单华庭说:“是的吧。”
小小的织芙点点头,那她可以原谅他们。
柠檬园的果农们忙起来有时候连饭都顾不上吃哩!
十二岁以前的织芙,就怀着对爸爸的期待过着一天又一天。
她除了在每半年的固定日子里盼着爸爸的到来,也期待这一次,会不会有她妈妈的身影。
织芙是从爷爷口中知道,她的妈妈叫薛宁。
爸爸说她很关心自己,他带来的玩具有一半是由妈妈准备的。
但是织芙一次也没见过她。
织芙想她真的是太忙了。
事情的转机发生在织芙十二岁那年,爷爷的身体愈发不好,爸爸综合考虑后,终于提出要将她接回S市。
她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了!
在接她的队伍到来前的一夜里,织芙蹲在爷爷床边,爷爷最近老是咳嗽,木质床头柜上摆了止咳药,还有一盘青杏。是织芙摘的,能润肺止咳。
“你不能和我一起去S市吗?”
“可是爷爷想待在黎镇,奶奶在这里。”
“咱们把奶奶的照片带上。”
“傻珍珠。”爷爷说了一大段话有些气紧,但还是仁慈地摸摸她的头,苍老的脸上带着疲惫的微笑。
他没有回答她的话,反而另说起:“珍珠,答应爷爷,等爷爷死后,不要听你爸爸的,一定要将爷爷葬在黎镇。”
“就在西角湖滩,大渡桥旁的那棵老槐树下,我第一次见你奶奶就在那里。”
“是相亲的么?”
爷爷笑了一下,脸上漾着与他年龄不符的腼腆,似乎回忆起了什么,许久才听他念道:“是相亲的,她还穿了件红色的袄子。”
织芙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的,菲佣轻手轻脚的将她抱回自己的房间。在梦里,她仿佛看到了庙会结束后被硬凑到槐树下的男女。
当热闹褪去,那棵年轻的槐树笔直挺拔散发着蓬勃朝气,烛火温暖的灯光摇曳在平缓的河面上。
他们望向对方眼底时,只看到月明千里浮灯璀璨。
织芙睡了一夜好觉,天明时睁眼,忽然不可控制地变得紧张起来。
啊!今天是爸爸妈妈来接她的日子。
她的妈妈是什么样子的呢?温柔的,还是严厉的。
妈妈送了她那么多礼物,她是不是也应该给她准备见面礼呢。
可是黎镇什么都没有,柠檬在这一代一点不新奇,唯一算的上好的,只有南乡那边挨着同心镇的杏树。
青杏在黎镇算是个稀奇东西。
织芙决定去为妈妈摘青杏。
摘得一定要比爷爷的还多。
她爬树的技术是向隔壁邻居家小孩学的,一点不熟练,衣服蹭得看不出原本样子,但还好,她摘了满满一篮子青杏。
织芙带着青杏回去的时候,来接她的汽车已经排在庭院门口。
足足有七八辆之多,车身洗得干干净净,排列得整整齐齐。
织芙难掩激动的心情,抱着小篮跑进屋里,在堂屋里,她首先看见的是站在中间的单织璃。
单织璃穿着一件淡蓝色奶油蓬蓬裙,软纱不知道堆叠了几层,越发衬得她安静温顺。
随着转身的动作,裙角倾泻出绚彩的光茫。
她看起来和自己一样大。
在此之前单织芙从来不知道单织璃的存在,不知道该怎么叫她。
踟躇间,一个身材苗条,穿着藕色长裙的女人走了过来。
她将单织璃拉远了些,织芙这才看见,小女孩扎着丸子头的头发上亦有一只同色系的蝴蝶结。
女人温柔地将女孩头上的蝴蝶结拨正,做完这些,她才转头盯着织芙,眼神落在织芙稍有凌乱的衣服上,紧着眉毛说:
“这小孩怎么不干不净的。”
单织芙将小篮握紧了,她们的动静引得爸爸走了出来。
爸爸走到那个女人身边,说:“薛宁,这是小芙。”
女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尴尬,她嘴唇张动,闪烁的眼神里似乎难以相信。
这落差太大了。
看看站在旁边穿着公主裙的单织璃,再看看一身脏乱的单织芙。
她牵着单织璃的手隔了许久才松开,鼓足勇气:
“是、是小芙啊。”
她在原地徘徊了一会,慢慢朝织芙走近,她走到织芙面前蹲下,温柔地说:“小芙,我是妈妈。”
织芙没动,将小脸抬起,冷淡的眼睛似乎刺了薛宁一下,薛宁脸上的笑容有一刻僵硬,准备好的说辞忘了个一干二净。
而单织璃,因为薛宁不在身边,她显得有些害怕的,裙摆在轻微地抖动。
织芙盯过去,单织璃浑身一哆嗦,小声地叫她:“姐姐。”
“这是你叔叔的女儿,叔叔去世后,她就和我们一家人一起住了。”
爸爸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,他对织芙说:“叫妹妹。”
织芙垂眸,听话地叫了一声。
“去和妹妹握个手吧。”
织芙动了,只不过她不是去握手的。
织芙没有表情地走到垃圾桶旁,将用心摘回来的青杏全部倒掉。
离开的时候,爷爷在门口送她。
“珍珠,一定要记得答应爷爷的事。”
织芙点头,她仰首最后望了一眼眼前这个栽满鲜花的小院,忽然发现S市在她心里,已经不是第一美好的家园。
“我会回来看你。”织芙上车时说道。
爷爷朝织芙挥手,将她送离这个生活了十二年的地方。
小镇的灯火远了,亦如此刻,她手中的烟星散了。
织芙从回忆里抽身,长指捻灭烟头。
驾驶座上的徐方正见她熄了烟,赶紧将车窗摇上。
“啊呀,看样子今天是要下雨啊!”被风吹得脸疼,徐方正搓着脸,将视线从窗外雾重的天气里收回。
气象台发布预警,从今天开始,S市正式进入雨季。
他转过头,凝重道:“姐姐,你带外套没有?”
问完才觉得这句话有些白痴,单家难道不会给单织芙衣服穿!
不远处那座别墅庭院,毕竟是她的家啊!
单织芙“嗯”了一声,墨镜戴着脸上,栗色长发散在肩上。
单织芙今天穿了一件黑色长裙,窈窕又冷艳。
徐方正正摸不准她那句“嗯”表达的是带了还是敷衍,就听单织芙岔开话题:“我屁屁呢?”
得,一提屁屁徐方正的脸皱如莲花。
“姐姐你忘了,祁医生被外派去隔壁市研学一周还没回来呢!”
对哦……自那天晚上面馆分开,第二天祁温玉就去外地学习去了。
他竟然也没有告诉她一声,突然就走了。
她的屁屁也没要回来。
确切来说,是徐方正一连七天去宜洁口腔医院要狗,最后他们科室受不了了,派了个代表出来严词厉色地说,他们科室绝对没有偷狗贼,又给徐方正指了条明路:
“医院往前走四公里,还有一家医院,你去那看看。”
当时徐方正还以为祁温玉就在那里学习,兴冲冲地去了,结果那是家精神疾病三甲医院,专治脑残。
“姐姐,医院……暂时是没有勇气去了。”
徐方正的遭遇,织芙其实都知道,她对他还是有些愧疚的。
不止为这事,还有他能替她保守秘密的感谢。
毕竟是助理,徐方正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,织芙不太清楚。
她的情况太过特殊,很多人知道单家有两个女儿,但鲜少人知道其中一个是她。
回忆里安静的织芙已经是很远以前的事了,现在的单织芙张扬又跋扈,她从墨镜里斜了眼座落在山腰的别墅庭院,冷哼道:“方正,等本小姐诈他们一笔来给你好好补补!”
说罢窈窕的背影踩着十公分的高跟鞋离开。
飒啊!
徐方正哪里还记得被人当脑残的事,他现在早已七荤八素,神魂颠倒了。
***
在家门口站定,庭院门打开,像是知道她今天回家,铺着青石板的路面都被重新洗过,花圃园也被重新修裁。
织芙刚踏进门,perla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,看见她,话都说不顺畅:“织、织芙小姐!”
perla是单家的女管事,二十年前就在这个家里待了。
“perla,我回来是要把你吃了吗?”透过墨镜,织芙的目光落在Perla身上的职业装上。
简约的收腰黑色西装,搭配三公分高跟鞋,左胸佩戴着工牌。
整体很朴素,也不亮眼。
家里所有菲佣包括园丁的职业装都由单织璃经手,这也是她从小一贯的低调风格。
就是不知道一向低调的单织璃,为什么会在与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,一反常态穿上那件华丽又不符合她性格的公主裙。
织芙眼中划过轻嘲,半晌,敛了神色,又恢复高冷的样子。
“他们人呢。”
“单总正在回来的路上,夫人和织…璃小姐去退一件定制的裙子。”
“意思是现在我还得等他们回来?”
perla有点尴尬:“织芙小姐,现在才上午十点……”
damn!
织芙在心里骂了一句,该死的徐方正一直催催催,她都没来得急看时间。
织芙阖眼淡定的“嗯”了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