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为足够专注,即便是第一次煲汤,谢识呈成果也算不错。
长信一个劲儿地在旁边捧场,师傅们也拿碗盛了一些品鉴。倒不是长信奉承,滋味的确不错。
谢识呈抬眸,见着卜大师也点了头。
他让长信将其装进食盏里。
谢识呈回去时,明念已经不在外边的小凉亭了。
她身边的绿盈过来小厨房传了膳,离去时正好瞥见世子殿下和长信往回走。绿盈福了福身,跟在两人的身后。
好香啊!
绿盈鼻子灵,轻轻动了动。很快察觉到香味是从长信提着的食盒里传出来的。
她脑子里闪过一个猜测,却没有开口。
很快,一行人便到了饭厅。
王府并不一起用膳,崔凝荷吃不太惯盛京这边的菜。仪真则是起不来。所以逢年过节以外,并不常在一起。
明念近日来口腹寡淡,想来是风寒初愈。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些菜,也用得不多。
门外传来些动静,明念抬头望去,以为是绿盈回来了。桌上已经摆了些菜,天气渐热,明念让绿盈过去小厨房添了些凉品。
谢识呈来得巧。
她站起身来对他弯了弯唇:“回来啦。”
“世子今日得闲?”
谢识呈此前并不怎么回府用膳,多是在官署解决。
他事务多,明念也能理解,偶时便让人送些汤食过去。像今日这般,夫妻二人单独坐在一道用膳的日子,少之又少。
不免让人觉得新奇,几个丫鬟都染上了一点笑意。
世子与世子妃自从成婚后,往来并不算多。夫妻二人虽每日歇在一处,心却各落两方。
这般下去,委实让人着急。
如今两人坐在一处,自然是好事。
玲珑进一步过来伺候羹汤,却见长信从身后掏出一个食盒。檀匣掀开,浓郁的鲜味扑面而来。
长信笑着,将鸡汤小心翼翼地端出来,给他们一人盛了一碗放到明念手边:“世子妃,这是殿下今日守在小厨房炖的汤。”
谢识呈往长信身上落去一眼。
长信知道这是怪他多嘴,悻悻地笑笑。心上却想着世子殿下好不容易下一回厨,可不就得让世子妃知道?
丫鬟们闻言都有些惊讶,明念自然也不例外。
谢识呈面上风轻云淡,掩盖住自己稍许的不自然。注意到明念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,清了清嗓:“随便做做。”
长信:“……”
“是吗?”明念歪了下头,动作很是可爱,旋即不再追问。执起汤勺喝了一口,味道很鲜甜。
于是又抬头溢出一个甜暖的笑:“很好喝呀。”
“嗯。”谢识呈话少,也用汤匙掩盖住唇边的那抹笑意。
-
午后,明念和仪真一同在拱桥上撒鱼食。
初柔却禀来了消息。
明念眼皮跳的缘故找到了。皇后娘娘请她进宫。明念换了身更庄重的华服,仪真看得连连惊叹,只一个劲儿地在心里佩服。
仙女嫂嫂真不是一般的女子,平日里素爱穿些春日的颜色,只衬得她本人天真烂漫。活像不谙世事的少女。
可那宫里的消息传来,她又能摇身一变,气度从容地应对。面上却依旧是笑着的。
仪真对皇宫不甚了解,可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。站在让天下女子仰望的至高之位,若是单独让她前去面见,仪真心里也是有些发怵的。
可是仪真听说,嫂嫂早在及笄的年纪便独自一人求见过皇后娘娘。
为着华青公主和亲的嫁衣一事,这桩在当时没人敢碰的烫手山芋。
才及笄啊,比她现在还小一岁呢。
仪真不知为何,脑子里竟然浮现出了当时明念独自向着皇宫深处走去的模样。
不卑不亢,无惧任何抱有怀疑的打量。
苏明念与仪真见过的许多女子都不一样,她没有太过凌厉让人不敢靠近的气场,与雷厉风行好像隔得很远,甚至因为温软的气质,第一眼见让人很难领会到攻击性。
或许,更适合明念的词汇,是一只无惧世俗捆绑的蝴蝶。
柔软比锋芒更有力量啊。
……
明念进了宫。
皇后今日召她来,还是因为木果尔部的事。木果尔部这次的进贡费了心思,其中便有一箱极品的天山雪莲。
他们此番前来带着公主,和亲之意不言而喻。皇后自然不会掉以轻心。只是没想到一上来科尔兰就将目光放在了谢识呈身上。
谢识呈能力非同一般,几次外放都将事情办得漂亮妥帖。若不是娶了明念,明景帝还真有意以谢识呈的婚事同木果尔部结盟。
军费上也更好谈。
只是没想到谢识呈在春猎时猎得了一对麒麟,明景帝一向迷信天象吉兆,又有钦天监美言。麒麟难得一双,佳偶难成一对。
如此异象,明景帝不免多了两分慎重。
不过这科尔兰也算是自作聪明,如此拙劣的把戏,难怪弄巧成拙。只啧叹元唤,闹了好大个没脸。
不过左右也不是自己生的,皇后膝下只有一个夏月。对于夺嫡有心无力,这些年也渐渐淡了心思,而且明景帝疑心本就深重,皇后就更没了打算。
她今日叫明念进宫便是筹备着给乌蒙的回礼,木果尔虽为强部,可到底归属乌蒙管辖。乌蒙国主也十分狠辣,如今木果尔野心越来越大。这次和谈,都有了用军队威胁大燕要钱的意思。
明景帝心里已然不满。
这份国礼的意味便不简单,提醒乌蒙国主,木果尔部狼子野心。
也该压制了。
明念很快便想明白这一层,不得不承认,明景帝纵横权术,谋算倒是不低。
明念从乾坤宫出来,自然也是应承下了皇后,此次国礼中最贵重的绣品便由她完成。
当然,皇后手笔也不吝啬。
明念看着和赏赐一同送出来的锦盒,这里面便躺着护城河以西的田地地契,运河改道以后,那可是块宝地,难为户部以前一直咬着没松口,还不是让她拿下啦~
明念心中欣喜,这可省了她一大笔银子。
这些年京中的产业耳目繁多,人多眼杂。不免受制于人,明念自接手以来便决心革出。只是她年纪太轻,外祖病逝突然。
明念想要撑起一份家业,不让外祖的心血付之东流又能在一众老前辈面前立下威信,实在不算一件容易的事。
当时千头万绪涌在她的身上,朝中局势不明,父亲多方奔走,母亲稳固家眷。
哥哥姐姐又都不在京中,明念从小便是经商的料子,被外祖带在身边悉心教养。只待时机合适便将手中实权交予她。
只可惜外祖病来如山倒,明念朦胧的泪眼中并不能挽留外祖垂下来的手臂。
一切都很仓促,犹如大厦倾倒,连外祖身边的心腹都不由慌了神。
明念没有,且她也不能,她耐住心性咬准时机便敲响了宫门。
那身嫁衣,既是绣给华青公主,也是为明念自己做的。
苏三小姐擅度时局,望月楼与春意坊借势而生,不仅如此。她还向太后娘娘请旨在宫尚局设下署知司。
将春意坊旗下的各种绣法和缂丝技法备卷,直接隔绝了春意坊出现后的不良效仿之风。
学她的东西可以啊,给银子就行。
苏大东家可是最喜欢银子摔进钱袋的碰撞感。立志要做天下名商的小仙女一枚呀。
明念想着就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,裙衫扫过皇宫的地砖时都泛起了春意。偏这时,又被来人拦了路。
见人说人话见鬼不说话。
明念的气质一下就变了,端庄稳重的脸上又是完美的贵女笑容:“秋华姑姑何事?”
秋华姑姑是夏月公主身边的人。
明念被请到了公主内苑,夏月公主正在弹琴。
明念见她面色还算红润,关怀地笑:“公主今日的面色瞧着倒是好。”
夏月自从和亲以后就对明念抱有复杂的情绪,她以前是后宫唯一的嫡公主,自小受尽宠爱。即便身体虚弱,也从来都高傲冷淡。
是以从来不将自己与其他的女子放在一处,或许会赏识一些有才情的王族贵女,却从来不会将目光落在身份稍低的女子身上。
更何况士农工商,商排末尾。纵然天下游商的名号支撑起了大燕的经脉,可她也并未将其放在眼里。
直到那场意料之外的和亲,那是夏月第一次看见母后低下姿态向父皇请求。可是坐在高位之上的男人却无动于衷。
为什么?乌蒙那样的小国也得以求娶嫡公主吗?
西狄的兵力再强悍,大燕的兵马难道就是纸糊的吗?夏月想起曾经见过一次的少年将军苏为清,骁勇善战,斐然的战绩往京中不是报过许多次吗?
夏月无措地安抚母亲,替她拭去了眼泪。也渐渐在皇后的哭泣中清醒过来,准备好接受自己和亲的命运。
在所有人和事面前,当今天子唯一看重的,只有皇位。
虎啸军的确能打,可是以一己之力担着全境兵防,多有掣肘。可是朝廷仗着传回来的功绩居功自傲,给虎啸军的军饷贪了大半。
明景帝明知道国库的亏损却不出手,美其名曰维持朝政,让局面平衡。不过是与世家互相滋养,冠冕堂皇。
她虽自视甚高,可到底是大燕的公主,若是真能以和亲换得乌蒙助力,卸掉一些虎啸军的压力,她可以去。
可是在她真提及时,皇后却捂住了她的嘴。
“月儿,你糊涂了?”
她糊涂了吗?夏月不知道,但那一刻她却有些恍惚,这宫墙到底象征的是尊贵还是困囿?她是高高在上的公主,却第一次体会到了人微言轻。
直到有人将局面彻底破开,苏明念就那般不卑不亢地走进来。皇后一开始对她的自荐不甚放在心上,直到听见她能绣那身嫁衣。
这举动在旁人看来无异于引火烧身,可苏明念却借着这把火,燎灭了自己想除的杂草。
夏月又抿了一口茶。
她在面对苏明念时,竟然会有些紧张。
大概是因为有事相求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