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寻风沉默地在那破败不堪的屋前站定。

风吹动将落未落的窗户，“嘎吱嘎吱”的声响就像是初初学琴的小乐伶不成调的曲。而那已经称不上是门的门赤条条的，零星几块木板，固执充当着身为“门”的作用。

那般尊贵的女人，死之前，竟是在这荒芜之地度过的吗?

月寻风莫名冒出些许感慨，伸手推开了那门——

“吱呀”一声，古老的陈旧的木门滞涩发声，就像是终于等到了一个聆听它故事的来访者。扑面而来的尘灰让月寻风被呛了好几下，下意识抬手在鼻子前挥了挥，好让自己呼吸通畅些。

清冷的月光透进窗棂，月寻风借着这明月，打量着屋内的情况。

满地稻草与破败倒塌的家具，屋顶上甚至破了一个大洞，被人勉强用些什么枯枝败叶合上，如今虽早就叶飞枝断，却依稀能看出修补过的痕迹。

她先在心中默念了三声对不起，而后才开始对着这混乱不堪的屋内开始翻箱倒柜。

或许是崔皇后自戕的干脆利落，屋内没有太多被人收拾过的痕迹。那些侍从们在得势时是忠诚的附庸，而在你跌下之时，就一哄而散，另投他人去。

人性罢了。

不过这样也有一个好处，就是月寻风翻找东西的速度快多了。

虽然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要奔赴此地，去找一个已故之人所留下的信息。可身为当年的皇后，钟鸣鼎食世家崔家的长女，崔卿仪或许知道些什么，甚至更多。

可这屋子内上上下下，月寻风翻了半天，别说是线索了，就连一片衣物碎片都没找到。

崔卿仪死之前，一个聪明的，足够狠心的女人，会把自己想说的东西，得到的线索藏到哪里?那个地方要足够方便，要足够隐蔽，要躲得过可能敌人的搜查，好让她想传达的东西传递出去。

月寻风思索着，眼眸扫过那堆杂乱的稻草，屋顶断了一半的良木，以及倒塌在地上，缺了条腿的桌椅，慢悠悠地踱步走了过去。

崔卿仪是大家闺秀，没有学过武功，自然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本事。房梁之上是肯定不可能了……嗯，也有可能她是用这种思维误导人?而稻草的话……若是真有心去查，必能搜到，断了腿的家具……藏东西也没那么合适。

思来想去，月寻风干脆直接上手，把这些可疑的地方都再排查了一遍。可出乎她意料的是，这些看似能藏东西的地方，实则什么都没有。

藏东西……藏东西……

月寻风再次打量这间屋子，目光微微一凝——

她看到墙角那堆碎瓷破桌之下，散着一张看上去平平无奇的手帕。

那手帕因年岁浸染和风尘掩盖，已经有些发黄，可月寻风把它拿了起来，一寸寸摸索过去。

而后，她摸到了一个小小的，有些奇怪的凸起。

她原本以为是刺绣的纹理，却仍保持着谨慎，拿刀一点点割开了那手帕。

果不其然！

一张叠好的小纸条跌了出来，正巧落在了月寻风的掌心。她赶忙把那小纸条小心翼翼展开，发现上面用清逸的字迹写了几句话:

“燕嘉易登位蹊跷，琬晏阁或为助力。飞锦卫中有崔家钉子，或可联系。”

短短几句话，却让月寻风一下子皱起了眉。

琬晏阁?这是什么组织，江湖上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它?

而且……真的能有组织，能够势力庞大到，足以左右帝位的走向吗?若有那本事，何须躲在幕后呢?还是说，他们强大，但还没有强大到足以走到幕前……

一桩桩一件件，都令她有些疑惑与惊诧。但……既然已拿到手，皇宫就不宜久留了，还是得趁火势早些离开，否则接下来会有很多麻烦。

可是甫一转头，月寻风就吓了一大跳！

不知何时，一个全身漆黑的人就那么静默站在那里，宛若融入黑夜般自然，可下一秒，她一开口，却是月寻风极其熟悉的声音:

“寻风，你不该来这儿的。”

月寻风皱了皱眉，并没有放松警惕，而是非常冷漠地问:

“您为什么会在这里?”

来人不是他人，正是当时为寻求线索与解毒，有过几分交集的舟云回。

当时夜探崔家本是为了寻找那颗珠子的线索，可后来一连串的事让人东奔西走，到现在月寻风还把那东西压在柜子最底下呢。

可为什么舟云回会到皇宫里，并且……似乎还知晓一些崔家的秘辛?

她暗暗拔刀，扬眉冷笑。

月寻风从来不信什么巧合，自从来到京城，她经历过的巧合多多了，没一个是意外的，也因此，舟云回出现在这里本身就已经让人警惕了。

“你是来找崔皇后的秘密……而我是来搜寻有关长缨女侠的下落，这二者并不冲突。”

舟云回像是没察觉到月寻风的敌意一样，自如地往前走了几步，分明还是那副平平无奇的模样，却尖锐刺人了起来。

“长缨女侠与崔家虽有情谊，可越家覆灭，长缨女侠与越天风双双身死是在十五年前，如何就能在崔皇后这得到线索?”

舟云回对此不以为意，依旧像个平和慈爱的中年妇人，可眼底却多了几分怨恨。

“他们的死都绕不开仁和帝，而作为聪颖敏锐，心思玲珑的崔大小姐，何以不知道她的枕边人做了些什么?也因此，她绝对还有更多的线索，也一定与那桩命案有关。”

月寻风握紧了手中的刀，神色依旧沉静。她虽然洒脱张扬，但绝不是鲁莽之人，舟云回说她的，月寻风琢磨自己的，二者之间并不冲突。

所有人的话选择性听听得了，要是在这种情况下全信了……怕是被坑了然后卖掉数钱都不知道。

舟云回缓缓靠近，月寻风想了想，把刚刚自己找到的那张纸条微微一抖，拢到了护腕深处，左右她已经把字条上的内容记住了，能保住它最好，保不住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，只能说是他们此生无缘了。

月寻风原本对舟云回严阵以待，但这人似乎还挺了解崔皇后，没有去搜寻其他地方，除了被月寻风动过的手帕被她看了一眼外，她直直拿起被踢到角落里的，似乎是孩童玩的布娃娃，干脆利落给它拆掉了。

她还以为那里面会是一张字条，或者说，有些其他线索，可把布娃娃被拆开之后，只从里面滚出一小颗血红的珠子——非常眼熟。

月寻风接着月光瞧了一眼，忽而沉默了。

那正是他们前去寻找舟云回的原因，就为了确认这颗珠子是不是传说中的璃业珠！！！可是这珠子虽然珍贵，贵为国母的崔皇后也不应当把它藏的这么深才对。

除非……这颗珠子在其他地方还能派上用场。

“璃业珠，业火罪孽，皆一焚尽。你又想告诉我什么呢?崔卿仪?”

舟云回喃喃自语着，沉稳的脸上头一次带了迷茫。她抓住那颗血红的珠子，就像是抓住了一段被鲜血覆盖的悲哀过往。

她转头，眼底猩红一片，在看着月寻风时，舟云回笑了，轻声道:

“你想听一听，一个关于江湖的故事吗?”

月寻风顿了顿，没有打断。

她有预感，接下来对方要说的事情，可能没那么简单。

“在许多年前，或许可以追溯到前朝的前朝，一个名为慕斯皋的帝王，一统天下，结束乱世烽火，定都长安，改国号为‘齐’，史称大齐。”

“他创立了一个组织。”

“夕回楼。”

“这是他用来铲除异己，监视朝廷的一把利刃，嗯……就和当今的飞锦卫差不多。”

舟云回说到这，嘲讽的笑了，带着一种独特而冷漠的美丽。

“今日之贤君，明日之昏君，人似乎总不完满。很快，沉迷寻欢作乐的慕斯皋被攻入国度的起义军杀死，而曾经作为他手中利刃的夕回楼四下奔逃，拆散重组。”

“或许是曾经来自一个帝王的鼎力扶持给了他们足够多的力量，在漫长的岁月里，他们不断扩张实力，蚕食一切向上爬。不过毕竟不再是皇家手中的刀，要说强大，其实也没那么强大。”

舟云回说到这，顿了顿，轻声道:

“倘若，有人给了他们这个，重返朝廷的机会呢?”

月寻风一下子头皮发麻，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抬头，注视着舟云回的眼睛。

分明还是那张平平无奇的脸，可她却仿佛窥见了从那底下生根而出的，交缠错落的根系，犹如彼岸花一般血红艳丽的美——也带着死亡的不祥气息。

她看着舟云回，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
最后，她只轻声问了句:

“崔皇后知道这件事吗?”

舟云回笑了起来，慢慢反问了句:

“她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?”

“琬晏阁，这是它如今的名字。而也正是追查它，才给崔家带来了如此突兀的灭族之祸。”

“毕竟……仁和帝自己已经心虚暴怒到，不愿意任何人窥见他的秘密。”